今年高考分出来了,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其实更多的考生家庭已经无欲无求,不把现在的高考当成天大的事。从1976年到1996,整整20年,考大学真的是比天还大的事儿。因为那时候大学毕业生国家包分配,考个好大学,就等于有个好工作,这是绝对公平的。为了有资格享受这种公平,考生、老师、家长,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是1986年的高考生,也拼过。所谓拼,就是舍得,为得而舍。本文回忆的就是舍弃那些悄悄窒息在独木桥畔的青涩爱情。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我所在的高中,是黑龙江省最好的高中,前几年更是全国顶尖高中,“京四滨三”,说的就是我们的高中与北京四中一样,在全国都是如此这般的货真价实,都是如此这般的著名,并一直著名着。1983年,考进这所高中,那时我们都还年纪小,都爱谈天都爱笑。不知不觉中,转眼就是1986年,这一年,我们也要踏上独木桥,决定一生的独木桥,千军万马争渡的独木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惊飞争渡的鸥鹭有很多回忆,每个人的回忆内容各自不同,“哥们”的回忆与我有关,与一段无疾而终的朦胧感情有关。“哥们”是外号,她是女生,我的高中同桌。高中一共三年,我俩同桌一年半,从考进文A班开始,“哥们”就霸气地坐到我旁边,她的理由也霸气,并且霸气地公开说:柯湘能进文A班,政治考试就是抄我的。现在我还得帮帮他,别让他丢文A班的人。我的外号叫柯湘,革命样板戏《杜鹃山》的女主角。文A班的外号有些怪,男生的外号多女性化,女生的外号却很爷们儿。后面要涉及的几对疑似恋人恰好验证了这一规律。1986年的时候,文科生要比理科生吃香,文科生的去向基本是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理科生搞不好还会进企业。为此,我们这所著名的高中里,文科就有两个班,文B班不需要考,只要愿意就可以报名。文A班必须考,经综合考试,年级排名前60的才能进文A班。“哥们”没吹牛,我能考进文A班,全仗着“哥们”仗义。“哥们”不算漂亮,也不是成绩最好的,却是最早拿到准考证的。八十年代,虽然大学生毕业包分配,但招收的人数有限。而且要经过残酷的预考。预考过关,才能拿到准考证,才有资格去过考大学的独木桥。“哥们”在高二下学期就通过了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的专业考试,拿到高考准考证。北广,就是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1986年的北广播音系还是培养国嘴的地方。“哥们”的声线好到令人发指。八六级前后脚的校友们还记得那时的校广播员吗?她就是“哥们”。八六届同学中几乎没有不知道“哥们”大名的,尤其是男生,“哥们”可以说是铁粉众多。我却只是把她当成铁哥们,唯一一个不能和我一起去打群架、踢足球,却没事就欺负我,但又非常顺从我的铁哥们。班主任老太太却不这样认为,终于在一个早自习后,她毫不客气地解除了我和哥们的同桌关系。那一会儿,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3月中旬的一个早自习,文A班的同学都会记得,因为那个早自习,很多人的命运被重写了。早上,班主任老师“老太太”拿着当天的哈报走进教室。她先是趴在讲台上看报纸,然后就拿着报纸踱到我旁边,把报纸摊到课桌上,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来,读读这篇文章。大声点读,仔细点读。这篇文章刊载在副刊上,一整版,题目叫做《柳眉儿落了》,上海女高中生龙新华写的,印象中有三四千字。之所以说是“印象中”,因为只读了几句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不仅笔触完全是那种小女生的糯糯腔,而且是在讲早恋的感受。意识到这是一篇写早恋的文章,立刻就读不顺当了,也根本没心思去估算小作文大概能有多少字。好不容易读完了,老太太从我手里接过报纸。扬脸盯着我问:长篇古文一眼都没看过,拿起来就能通读,还能抑扬顿挫,咋读个白话文还磕巴上了呢?柯湘同学,你紧张了吗?我也暗自琢磨:是呀,跟我也没关系,我紧张个啥劲呀。早恋这事儿,当然是知道的,却没体验过,至少没来得及给哪位女生传过小纸条。当然,如果要传那个意思的小纸条,我只能递给“哥们”。但是,我没有,她也没有。班级里,大花和二虎,红红和大志,是公认的两对。所谓公认,也只是私下意会,却并没人敢公开说。那个年代,谁要是公开说了早恋这事儿,天就被捅了个窟窿,顺着天窟窿流下些啥,谁也说不准,反正不能是好事。我连忙对老太太解释:这文章太……那啥,太细腻,我读不来……老太太又盯着我说了一句:这个理由挺充分。可是,你脸红什么呀?说完这话,老太太拿起报纸径直向二虎走去。同学们轰地一下笑了起来,他们是在笑我的红脸。脸红了吗?我求证般地看向“哥们”,发现她的脸却是真的通红通红的。老太太把报纸摊到二虎的面前,没有商量地说:你是女生,你来读。二虎是全学年甚至是全校最漂亮的女生,却有个“彪哄哄”的外号。二虎顺从地接过报纸,起身就要读。老太太示意她可以坐下读,二虎却忽然爆发出虎劲,愣是站着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二虎读完,老太太下了评语:感情充沛,理解欠佳。只有感情没有理解,朗读的技巧就无从谈起了。老太太是笑吟吟说的这双关意味明显的评语,同学们却都没有笑,大家已经觉出来这个早自习的不寻常了。包括我在内,都很疑惑,老太太为啥让我先读,然后又让二虎读?难不成她听到啥“谎信儿”,以为我和二虎是一对?偷眼看四周的同学,大家两眼盯着面前的书本,耳朵却都竖的直直的。“哥们”也跟大家差不多,只不过刚才还通红通红的脸,现在却白惨惨的。生平首次在头脑中完成了一次“闪联”——她也一定被老太太举动背后的寓意吓到了。我真想告诉“哥们”——二虎和大花才是一对,真没我啥事!还没等我措好词儿,老太太把报纸推到二虎的同桌大花面前,还是不容置疑地说:读一遍。大花的父亲当时是位副市级干部,大花的做派也很有官派,四平八稳、不急不躁的。这天早上,大花却一反常态,接过报纸就快速连读,不读上五百字绝对不换气。大花换了五六次气的时候,我都快要被他憋死了,他也高速地把“小作文”撸了一遍。老太太收起报纸,边走边评价:熟练、流利,看起来没少读。但是,要想读的动人,仅仅靠流利和熟练是不够的,还要用心。心呀,用的不好,用的不对,就不会赢得“心有戚戚焉”的结局。老太太开始的点评,同学们还大笑着附和,后面两句一出口,全班寂静无声。寂静中,老太太走到红红身边,把报纸直接推到红红面前。红红不仅也是男生,而且是文A班的生活委员全班的“家务”都由他操持。红红也是班里家境最不好的一个,早早守寡的母亲,艰难地拉扯着他和3个兄妹长大。红红还是四兄妹中最争气的一个,不仅以区状元的成绩考入我们校,而且是文A班建班考试的第四名。红红没有接报纸,低着头说:不行,我不行,读不了。老太太执拗地站在红红身边,一副“你不读,我就不走”的架势。此时,第一节课上课铃已经响过,这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邹大爷早早就站在教室门口,却不进屋,一面饶有兴致地看着教室里的情形,一面摸索出一颗烟抽了起来。红红终于抬了一下头,又瞬地低下,依旧没读报纸,而是对老太太喃喃:我改,我改。红红说这话时带着哭腔,虽然后来他不承认。老太太嘴里应到:你是说话算数的,刚才这话我可是听见了;老太太瞬地抽回报纸,转头将目光刺向不远的大志。大志是家中的独生女,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是稀罕物。大志更稀罕,祖父、外公都是著名的爱国人士,归国华侨。父母则是曾经的右派,在下放改造的过程中结合,四十出头了才有了大志。作为科技带头人、见证过历史的知识分子,大志的父亲以哈工大教授的身份给文A班做过两次两小时出头的讲座。那口才,那学问,那见识,让我这个从来不羡慕别人家长的家伙,一下子就投降了。红红、大志也是文A班的“一对儿”。大志时不时给红红一些“小甜蜜”,从好吃的点心好喝的饮料,到一些特殊的备考资料。投桃报李,红红在每次操持文A班家务时,必定刻意照顾大志。最明显的就是大扫除,擦玻璃这样有点危险的事儿,红红从来不安排大志做,即便分给大志干的活,最后也是红红帮她做完一大半。这些事儿,同学们都知道,同学们也都以为老太太不知道。看今天早上这架势,老太太早就知道了,瞒也没意思。果然,大志迎着老太太目光中的“刺”站了起来,定定的说了一句:我不读,也不改。我一定能考上北师大。老太太脸上挂出嘲弄的笑,这种笑她从来不给女生,只赏给我这样的男生。老太太说:我说过让你读了吗?我说过让你改了吗?说完,老太太转过身去与邹大爷打招呼,一唱一和地说起了读“小作文”的缘由,似乎完全忘记了还傻傻站着的大志。这个娇娇的独生女,恐怕这是出生以来头一次被这么变相“罚站”,头一遭被这么当众出丑。和邹大爷聊了几句后,老太太好像忽然想起了大志,转身对大志严肃地说:你考北师大还是东北师大,都得先过初考,拿到准考证。要是准考证都拿不到,对得起父母吗?不管父母是教授,还是大集体工人,都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的人,想想父母再赌咒发誓,跟我说这些没有用!1986年的时候,大志的父母就都是教授了。红红的母亲是“大集体”女工,制作汽水的。老太太继续说:你坐下想想吧,要是想不明白,邹老师,我把她带办公室去,帮她想想,你同意吗?邹大爷见大志的同桌女孩已经机灵地拉大志坐,一面表示赞许地点头,一面慢悠悠地对老太太说:都谁读了?我的课代表读了没有?邹大爷的课代表就是我,老太太瞟了我一眼说:这小子读了,理解能力挺强的,所以读得结结巴巴的。邹大爷灿烂地一笑,露出了一口烟黄的牙,忽然觉得这是邹大爷与老太太联手上演的一出戏。果然,邹大爷自然而然地接话说:让你“儿媳妇”读呗,她可是咱们的播音员。老太太的“儿媳妇”,说的就是“哥们”。我开头,“哥们”收尾,中间加上二虎、大花、红红、大志,这俩老师葫芦里卖的啥药,傻子也能看得懂。老太太把“哥们”叫儿媳妇,所有老师和同学都知道。从文A班最后一次校运动会那天开始,老太太死皮赖脸地对“哥们”介绍自己的儿子,非要“哥们”给她作儿媳妇。本来我并不在意,但是,因为我在那次运动会上包揽百米、八百米、万米长跑三个冠军,老太太的那个神秘又神奇的儿子,就好像跟我杠上了,什么都跟我对着来,还都比我高出一大截。老太太神奇的儿子,不仅一会儿是清华博士,一会儿是哈工大博士,还是足球国家级健将,羽毛球国家级健将,排球国家级健将……只有冰球,她神奇的儿子不是国家级健将,因为迄今为止冰球这项运动全靠哈尔滨支撑着,我就是哈尔滨青少选拔队队员,我的教练里就有正牌的国家队教练。然而,老太太在我备考脱训后,又信誓旦旦地说她神奇的儿子是花滑国家级健将。这把我比的,恨不能直接搞水上运动去,可惜,我是标准的旱鸭子,深水准淹死……听了邹大爷的话,老太太用特别慈祥的目光看了看“哥们”,笑嘻嘻地说:我儿媳妇就不用读了,这样的文章不配我儿媳妇读。再说了,她可得保护嗓子,以后要读的好文章多着呢,不能为了这样的文章读坏了嗓子。虽然老太太说的无比宠溺,但是谁都能清晰地听出她的“话外音”。梦里花落知多少……早自习后,老太太就调换了一大批同学的座位。二虎、大花、“哥们”和我,都被调开了。我的新同桌也是老同学,她叫甜甜,甜甜初中时就是我的同班。甜甜在1986年初考结束后就是预备党员了,随后到来的高考里,甜甜被当时的国际关系学院外语系优先调档录取。强调“当时”两字,是想说当时的国际关系学院真的真的太牛了太牛了,北清复在它面前都是弟。甜甜曾两次给我说悄悄话,我却都没当回事儿。一次是回学校取录取通知书,虽然当时的北大与当时的国关有质的区别,但毕竟同为北京院校的一批次,“哥们”、甜甜和我,通知书差不多是同时寄到学校的。没见到“哥们”却见到甜甜,甜甜对我透露了一个秘密,讲了一个笑话。秘密是老太太根本没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笑话是“哥们”的目光。在最后一次校运动会上,哥们的目光一直跟着我跑,直勾勾的。直勾勾的目光被甜甜看到了,也被老太太和邹大爷看到了。校运动会,是“哥们”诱惑我学文的重要砝码,所以,甜甜的话我懂,却没表态。毕竟有很多的事情已经成了“往事”,在千军万马争渡的独木桥头,必须轻装上阵,很多很多的东西都必须丢弃,包括青涩的爱情。1996年,毕业十周年,文A班的孩子们都回来了,只有五个女生缺席。栗梅,1986年就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是带着绝症考取的黑龙江商学院,却因病一天课都没上,甚至都无法去梦想中的大学报到……阿童木,日籍,1987年回到日本,1988年考取了东京大学。1996年聚会时,恰好是她的预产期。甜甜,已经神秘消失,除组织外,连家人都不知道她具体在哪里。国际关系学院就是国际关系学院,那里可以培养名扬四海的刘欢,也可以培养一生都不用真名的甜甜。他们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哥们”,随丈夫去美国定居,通过我的手机向老太太和一众同学诉说了问候和祝福,声线还是那么出类拔萃。“哥们”的丈夫是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毕业的,浙江人。也许由于广播学院与二外是近邻吧,浙江人就把“哥们”俘虏了,并带去了美国。浙江人有一个很山东同时又很女性的外号——大嫚。外号是我给他取的,我和大嫚、“哥们”的关系一直非常好。1996年时手机还比较稀罕,由于工作需要,单位为我们每人配了一部模拟手机,纪律规定:只许在国内使用,不许接打国外电话。“哥们”一家当时在美国,拨她的电话我就是违纪了。当着文A班全体同学为“哥们”违纪一次,一种惬意的感觉充斥心头,这样的惬意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概括起来应该叫心安理得。大志当年没有考取北师大,分数只够上大专,她拒绝了。最终在1987年考取,却依旧不是北师大,而真是东北师大。1992年,大志携丈夫去了印尼接受遗产,并定居。1996年,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来参加同学聚会。大志啥都不管,两个孩子都是她南开大学毕业的丈夫带着。她的丈夫以前的外号叫红红,现在的外号是“改改”。不论叫啥,她的丈夫一直是一个称职的生活委员。二虎,1986年没有通过初考,是12个没有拿到准考证的同学中的一个。二虎并没有继续复习,没有继续为准考证拼命,而是义无反顾地南下了,从此与文A班同学鲜有联系。1996年聚会时二虎寄来一段录音,里面是一首她唱的歌,歌名叫《本事》。自此以后,再无音讯。聚会那天,大花喝醉了。喝醉的大花忘记了官威,忘记了我们的名字,却没忘记强行收藏了二虎的录音。1996年,青年政治学院毕业的大花,已经是某省的副处级干部,负责省管干部的考核、升迁。就是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年青干部,喝醉了,哭了,呜呜滔滔的。二虎唱歌的音频文件,我也有,遗憾的是这里不能添加音频。加挂本事的全歌词吧,因为你也一定熟悉这首歌。《本事》全歌词:记得当年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本文小标题都是源自《本事》歌词,特意篡改了几个字,有意的篡改。下文: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1986年高考回忆(2)(本文原创,涉及私人情感,请勿洗稿,望自重。)